第 81 章 颂微归不归(二)

“颂微绝笔,留于子敬。”

“待你启封此信时,我恐怕已经行至命途之终。”

“凡人生老病死,乃世间铁律,我早已清楚我的结局,唯二的憾事,一是负天恩所托,二是将你独自留在人世”

沈溪山手持着那封梁颂微所留绝笔。

梁颂微虽表面看上去冷心无情,实则骨子里却是有一股温柔的,他留给梁檀最后的东西,并非冷冰冰的字体,而是一段他亲口遗言。

信中夹的符箓将他的声音缓缓传出,沈溪山便用灵力将他的声音扩出去,平静淡然的声音顿时飘满了偌大的钟家城,于是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封留于几十年前的信。

梁檀更是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冲出来,于众目睽睽之中现身,半浮在空中,对沈溪山喊道“把东西给我”

作为这场祸灾的罪魁祸首,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群情激奋,叫骂声此起彼伏,纷纷声讨梁檀。

“师父”宋小河也高声唤他。

梁檀却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沈溪山手中的东西,红着双眼道“这是他留给我的”

当年梁颂微陨落,梁檀发了疯地搜寻他的踪迹。

魂魄没找到,他就搜寻梁颂微的遗物,一些他以前用的衣物碗筷,平日里炼器时做的东西,哪怕是失败的半成品也全都被梁檀给保存下来。

那樱花林中留存着梁颂微幻影的符箓,原本是钟慕鱼所制,后来她嫁给梁檀后便将那小宅院给弃了,是梁檀悄悄摸摸地用樱花林将小院藏起来,把那张符箓给保存下来。

所有关于梁颂微的东西,梁檀都好好地留着,还曾为此感到生气。

除却那个雷玉葫芦外,梁颂微没有任何东西留给他。

更何况,梁颂微当年已经知道他会通过日晷神仪穿梭时空回去,清楚自己的结局,更明白梁檀失去他之后的痛苦和入骨的执念。

但他仍然像是对这世间完全没有了留恋,轻而易举地死在雷劫之中,这般了无牵挂地离开。

梁檀怨他恨他,时常咒骂。

如今这封信的面世,让他意识到,梁颂微是给他留了东西的。

这个无情的人,情绪少有波澜,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人,专门留了一封信给他。

梁檀的眼中满是恨意,一时间竟有些怨毒,他狠狠地盯着钟慕鱼,哑声道“你怎么敢将他留给我的东西藏了那么多年”

钟慕鱼自知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在这个时候不能让梁檀心软,那么钟氏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凄声哭道“梁檀,我知道钟家做了天大的错事,但是钟家其他的弟子都是无辜的,这城中那么多门派的弟子也都是莫名被牵扯进来,你千万不要糊涂啊就算是你恨钟家,恨寒天宗,也该放过这些毫不相干的人才对。”

梁檀听她说这话,勾出一个冷笑,轻蔑极了,“钟家害人之时,可曾想过我兄长的无辜”

钟慕鱼道“是我祖父和父亲一时做错了事,他们自当会受到惩罚,但钟氏族中弟子何罪之有你忘记颂微当初所言了吗这天下的弟子,勤勤恳恳入门修炼,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走上道途,为匡扶天下,为人间正道”

“住口你还有脸提我哥”梁檀冲她吼。

这其实不是梁颂微所言。

是兄弟俩的父亲在时间弥留之际说的话。

后半句乃是“是以不论修行弟子是何等资质,只要有一颗为大道的赤子之心,那众人便是平等的,便是居于末微之流的人,也要努力发挥自身存在于世间的意义。”

于是梁清的字,便是颂微。

当年兄弟俩才五岁,娘亲早死,父亲病重难以支撑,在死前为兄弟俩冠了字,而后撒手人寰。

本以为过了那么多年,有些记忆该渐渐模糊遗忘,却没想到如今想起来,那是那么清晰刻骨。

他恨钟氏,不仅仅是他们害了梁颂微致使他失去了至亲,更是恨他们狂妄自大,刻意抹去梁颂微的存在,恨钟慕鱼是非不分,帮着家族做恶。

与她夫妻的三十多年,梁檀的恨更是一日比一日深,铭心刻骨,岂能是几句话就被劝解

他既然选择在百炼会施展阵法,启用日晷神仪,就根本没打算回头。

梁檀对沈溪山道“将东西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溪山耸耸肩,一抬手,就将手中的信给送了出去。

钟慕鱼大惊失色,赶忙爬起来追赶,追了两步没能抓住,不可置信地回头,“你竟真的给他”

“本来就是他兄长留给他的东西,你有什么理由留下”沈溪山反问。

“这是最后的筹码”钟慕鱼气急,方才乞求时落的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无不讽刺。

沈溪山讥笑,并未作答。

钟家人现在还以为,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强权,就能将梁檀压下去,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乞求讨饶。

然而这些招数对于现在的梁檀来说根本就没用,因为从他开启阵法的那一刻,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寒天宗和钟家的人都躲了起来,他们陷入这种危险阵法中,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等各个门派的援手和仙盟的人来。

他们在等青璃来,处理这混乱的场面。

然而梁檀恐怕不会那么傻,等着人来收拾他。

他动作慌乱地将梁颂微的绝笔接在手中,宝贝似地放在耳边,眼睛瞪着大大的,认真地听着。

静静听了一会儿,那双努力睁大的眼睛就流出清澈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宋小河仰着脸站在

仿佛滚烫得灼烧着手心。

随后她发现,这不是师父的泪,而是下雨了。

天上聚起了厚重的云层,雷声隐隐响起,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像是预示着这场春日即将

结束。

“师父,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宋小河站在春雨之中,仰脸问梁檀,“他们做错了事,会自食恶果,你又为何要做这些呢”

“你常说,这世间因果循环,种善因才能得善果,天道会收拾那些作恶的人,你总教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切莫为世间的恶迷失自我,为何到头来,你却走到了这般地步”

梁檀将梁颂微的绝笔收入袖中,低头看宋小河。

小丫头第一次被送到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到一岁,比小猴子也大不了多少。

一晃十多年过去,宋小河从那个拽着他裤腿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了这般模样。她伶俐又愚笨,活泼又孤单,她是梁檀在苦海中苦苦挣扎的一块浮木,梁檀拽着她,不至于淹死在苦海之中。

只是梁檀的执念实在太深,每日每夜,持续三十多年。

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他对宋小河道“小河,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还你自由。”

宋小河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声,认真地说“在师父身边,我一直都是自由的。”

梁檀满目悲怆,“可是我不自由,我被困了许多年,就等着这一日,小河愿意成全为师吗”

宋小河哭着说“我只想要师父别离开我。”

梁檀不再说话,显然这是他无法答应的要求。

宋小河想不明白,如若师父想要当年犯下滔天恶事的钟家和寒天宗得到惩罚,何不将证据呈堂,让仙盟来处置

过去无法改变,就算是他启用日晷神仪告诉了师伯后来之事,师伯仍旧魂飞魄散。

当结局已经注定时,师父更应该用聪明一点的办法将恶人绳之以法,何至于拼个鱼死网破,将那么多无辜的仙门弟子牵扯进来,将自己也变成了大恶人。

沈溪山在这时走到她的身边,手里撑了一把伞,为她遮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宋小河转头看他,眼里灰蒙蒙的,声音沙哑,“沈猎师,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问出心中的问题,但沈溪山却猜得一清二楚,他一开口,语气里就不自觉添了几分柔和,“你知道这脚底下是什么阵法吗”

宋小河摇头。

沈溪山抬脚,在地上踩了两下,鞋底落在地上的赤色阵法上,被映了半身的红光。

地上的咒文一直在用缓慢的速度转动,彰显着阵法一直在运作,所有在其中的人一旦催动灵力,就会被飞快地吸收。

沈溪山道“这是涅槃阵法。”

知道宋小河应该是没听说过,他解释道“这六界之中,最难做到的三件事,便是时光回溯、起死回生、阴阳颠倒。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族,也对这三件事无可奈何,但也非绝无可能。日晷神仪能够时光回溯,万象罗盘能够颠倒阴阳,而涅槃阵法,则能起死回生。”

说到这,宋小河也好像明白了,她惊愕道“你是说,师父想让师伯重回世间”

“正是。”沈溪山道“这才

是你师父真正想做的事情。”

什么复仇,什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些都是次要的,梁檀真正想要的,就是要让梁颂微复生。

所以这涅槃阵法无比庞大,将整个钟家城囊括其中,不断抽取着所有人的灵力,直到日晷神仪都关闭了,也没停下。

“师伯会复生吗”宋小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问题显得有些天真了。

沈溪山道“逆天道而为,从古至今能够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且涅槃阵法并非用灵力就能驱使,若要复生,必须献祭。”

献祭一词,让宋小河脸色煞白。

到了这个时候,宋小河其实已经明白了。

师父伤害了很多无辜弟子,又偷了仙盟的日晷神仪,抽取那么多人的灵力,已经再无可能回头。

“所以涅槃阵法,也叫献祭之阵。”

沈溪山说。

宋小河一下子慌张起来,冲梁檀大叫,用力地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师父师父不要啊”

梁檀却恍若未闻,他看着地上赤红如血的阵法,知道这是阵法吸够了灵力,可以开始启动了。

下方叫骂声一片,众人此时不敢轻易使用灵力,只能动动嘴皮子声讨他。

这于一贯被冷嘲热讽的梁檀来说也无关痛痒。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否则等青璃来了此处,事情怕不会这么容易了。

梁檀双手结印,念出长长的一串咒语。

忽而狂风四起,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梁檀作为一个风涡的中心,围绕着他疯狂起舞。

呼啸的风让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发出惊叫,所有人的衣裳头发被吹得一团糟,只得先找建筑避风。

沈溪山的伞也被卷得稀碎,他松了手,任伞被卷走,在空中飘摇,而后抽出剑,说道“要办正事了。”

地上的阵法开始加快旋转速度,阵法上的人不仅仅是灵力被抽取,阵法散出的光芒将他们笼罩,只见所有人的皮肤开始变得苍老,头发染上银白。

他们的生命也开始流失。

宋小河听见了四处传来的哀嚎和惊恐的叫声,哭声很快响起,与风的咆哮和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苦难这才真正地降临在阵法之内的每一个弟子身上。

宋小河吓得六神无主,她从未想过自己师父有一日会变成残害无辜生灵的魔头。

“师父,停手啊”宋小河哭着央求。

梁檀置之不理,狂风在他身边形成了漩涡,红色的光芒顺着风的纹路,汇聚入他的体内。

沈溪山持剑跃起,仿佛踩着风步步登高,长剑在一瞬间溢出金光,如贯日的长虹,直奔梁檀而去。

吸收了太多灵力的梁檀,此时已非常人所能应对,便是面对沈溪山的攻击也从容不迫,掌中凝聚起光芒,直直地从正面接下了沈溪山的这一剑。

剑尖抵在他掌心的几寸之处,咆哮的风也变得凌厉,如刀子一般刮在身上。

梁檀一发狠,用力一拧,沈溪山的剑就寸寸碎裂,随后一声清脆地炸响,剑锋彻底爆开,锋利的碎片在沈溪山的侧脸,脖颈处都留下血痕。

沈溪山动作十分迅速,无片刻停顿地又抽出了一把剑,脸上和颈子的血痕也瞬间消失。

剑仍然是凡剑,但在沈溪山的手中却发挥着惊人的威力。

剑锋无比尖利,沈溪山下手也不轻,与梁檀在空中展开一场大战。

旦见天地昏暗变色,春风呼啸不止,金光与红光相互碰撞,潋滟的光芒在厚重的乌云下呈现出瑰丽的画卷。

强悍的灵力撞出一阵阵气浪,在空中四散。

梁檀的符箓在空中胡乱飞舞,沈溪山的剑也快得肉眼几乎捕捉不到,每次兵器的相撞,空中的威压就多一分。

剑气散开数十里,沈溪山释放的灵力越来越汹涌,即便是躲在房中偷看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金光晃眼刺目,环绕在他的周身,直冲天际,成为天地之间夺目的景色。

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着能劈山斩河之势,惊天动地。

沈溪山的灵力究竟有没有被阵法吸收众人并不知,只知他现在所展现的力量,已经强悍到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步。

他挥剑之时,能使天地变色,风起云涌,一招一式引天地共鸣,这俨然是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之人才能做到的事。

宋小河站在风雨之中,手频频往腰间的木剑上搭,每一次攥紧,却又很快松开,终是没将木剑抽出来。

她满心焦急,紧紧盯着空中缠斗的两人,害怕沈溪山伤了师父,也害怕师父伤了沈溪山。

碎发拂过沈溪山精致的眉眼,遮不住眉间那抹赤红的痣。

他的眼中没有杀意,气势却极为逼人,如九重天上走下的神仙,有股不落凡尘的仙气。

若非梁檀吸收了那么多人的灵力,这一战,则是必败之局。

梁檀不欲恋战,双掌甩出数十张符箓,将沈溪山团团围住,其后他双手结印,喝道“起阵”

地上的阵法快速转动起来,赤红的光芒猛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巨大的力量如滔天海浪一般翻滚,宋小河瞬间就如断线的风筝,被冲出了老远,退了十多丈,她催动灵力稳住身体,双脚落在地上滑行数尺才停下,在地上留出两道长痕。

抬头一看,就见漫天的红光,涅槃阵法直连苍穹,似乎将整个天穹的云都染上了红色。

沈溪山也被这股强悍的力量逼退,收了剑落在宋小河身边。

跟梁檀打了一会儿,废了他四把剑,手里这把也有了裂痕不能再用,他随手丢掉,说道来不及了,阵法已经吸收了太多人的灵力,阻止不了。”

要破阵,只能找到阵眼毁掉压阵之物,或是用蛮力击碎此阵,可涅槃阵法自上古时期传承下来,又吸了那么多人的灵力,根本不是沈溪山能够强行破除的了。

阵内的其他人都成了废物,生命的流逝让他们都变得

衰老迟钝。

而没有被吸收灵力的宋小河也迟迟无法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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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出手与师父拼个你死我活,沈溪山是断然开不了这个口的。

梁檀启动阵法之后,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连绵不断,所有人发出痛苦的尖叫。

只见一抹抹白光从各处飘出来,往梁檀的头顶汇聚。

暴风骤雨之中,万千白色光芒在中间形成巨大的光柱,旋转着往上,往天空涌入。

很快一个阵法就在头顶的天穹出现,与地上的相互呼应,梁檀位于光柱的中间,双臂展开,无数光芒从他体内散出,与那些星星点点的白光卷在一起。

风越来越大了,天空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衣摆。

耳朵里尽是尖锐的哭喊和风的咆哮,汹涌的力量顺着风一阵一阵扑来,将宋小河的长衣吹得猎猎作响,四条小辫狂甩。

额前的发被尽数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紧拧起的双眉。

她在肆虐的风中用力站稳,连泪水都被瞬间吹散,双眸充斥着红血丝,死死盯着位于巨大的光柱之间的梁檀。

手紧紧地攥着剑柄,却没有一丝力气抽出来。

梁檀将那么多人卷进这件事中,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人间生灵,将仙盟律法背得滚瓜烂熟的宋小河不可能不知他的后果。

害了人的妖,被定义为恶妖,那么害了人的凡人也同样如是。

作为仙盟猎师,此时拔剑迎战,阻挡梁檀的行为,才是宋小河应该做的事。

可她脑中却如走马灯一般,开始翻动着前半生的岁月。

五岁时,宋小河开始真正记事,那年梁檀给她拿来一件红色的衣裙,说这是小河的新衣裳。

六岁时,她得知自己要被送走,负气用铜板跟人换了吃的,独自跑进山林之中,是梁檀提灯夜巡,背着她一步步走回家。

八岁时,宋小河要学剑,梁檀就亲手给她做了一把木剑,让她威风赫赫地带在身上。

十岁时,宋小河被人嘲笑灵力低微,坐在樱花树下悄悄抹眼泪,梁檀给她打了秋千,让她在樱花树下晃着玩。

十二岁,宋小河决定考仙盟,练剑练得腰酸背痛,遍体鳞伤,梁檀去讨了上好的膏药,给她揉着青肿的手腕。

十五岁,宋小河月考核没过,被罚去了外门,因为是内门弟子但灵力微弱而备受欺凌,有人故意寻事借对练之由削她头发,宋小河哭着跑回沧海峰,那是梁檀头一次豁着老脸,用自己的灵尊名号剔除欺负她的外门弟子。

十六岁生辰,宋小河站在樱花树下许下三个愿望,希望自己能早日考进猎门,希望能早日与小师弟见面,也希望能与师父一直住在沧海峰。

常开不败的樱花,是因为宋小河问师父,为何樱花到了冬季就会枯萎,她说这么漂亮的花合该一直盛开才是。

于是那棵樱花树就不论春秋地盛放,再也没有凋零过,落得满地芬芳。

宋小河知道,梁檀虽然一直敲她的脑袋,骂

骂咧咧说她是天底下最蠢的徒弟。

但他却是天底下最疼她的人。

她看着飘浮在空中落泪的梁檀,心中却全然没有了那些大义。

斗转星移,朝朝暮暮,十多年的岁月里,宋小河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她只有梁檀。

只有师父。

是在她教会她说第一句话,教会她走第一步路,教会她自己用筷子吃第一口饭的师父。

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师父。

宋小河太无助了,像在大雾之中迷路的小孩,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风雨飘摇中,她哭得断断续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可怜地唤道“师父”

沈溪山看着她,雨水将她的脸覆满湿意,但泪水却依旧明显。

这时候的宋小河,仿佛又变成了一株野草,她知道自己要被遗弃了,所以随着风飘摆起来,支离破碎。

他心口也蔓延着奇怪的情绪,忍不住抬手,用手背轻轻蹭了宋小河的脸颊一下,想将她的泪接在手中拿到面前来细细观察,想知道究竟宋小河的眼泪有什么特别,让他心里也能跟着难受。

沈溪山道“阵法启动,我们已经无法阻止。”

或许能让宋小河的内心少些煎熬。

正当四周哀嚎声不断时,忽而有一人闯进了漫天的红光之中。

沈溪山的眼睛好使,一眼就看了个清楚,惊诧道“嗯苏暮临他进去做何”

宋小河的眼睛微微瞪大,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在狂风之中隐约看见了苏暮临的身影在其中狂奔。

就见他不受风的影响,动作矫健而迅速,眨眼就跑到了梁檀的位置,然后猛地往空中一跃,将空中的梁檀扑了下来。

汇聚成光柱的那些白影马上就开始往四处飘散。

梁檀被打断施法,当即急红了眼,抬手就揍了苏暮临两拳,“放手”

这两拳头并不轻,苏暮临被捶得几乎吐血,死死地抱住梁檀的腰不肯撒手,大喊道“你在作恶之前,为何不先想想小河大人你在她心中就是最重要的人如今却要抛下她去跟一个死人换命,你死了倒好,一走了之,那让小河大人如何面对其他仙门”

梁檀到底是宋小河的师父,若是他当真将所有弟子的灵力用于启动涅槃阵法,献祭自己的生命去换死人复生,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梁檀都是必死的。

那还活着的宋小河必定也会成为千夫所指。

现在趁着阵法还未大成,阻止梁檀然后归还众人剩下的灵力,仍旧可以悬崖勒马。

宋小河心中满是师徒之情无法动手,但苏暮临却不管这些,他死死地压住梁檀,说道“你收手吧人死不能复生,你做这些毫无意义”

梁檀气得吐血,照他的脸上狠狠打了几下,苏暮临登时鼻血横流,沾满了梁檀的手背。

奈何苏暮临十分耐揍,就算是如此,也丝毫不松懈力道。

眼看着光柱的

那些白影加速消散,梁檀也顾不得那么多,甩出一张符拍在苏暮临的肩头。

顿时他就承受了一股猛烈的力量,连带着双手也无法再使力,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出,摔出几丈远,重重地落在地上,翻了数个滚才停下。

苏暮临喷出一口血,心腔一阵剧痛,手臂无力,撑在地上几次使力,都没能爬起来。

梁檀再次飞到半空,将散开的白光凝聚。

天色暗淡,雷云压下来,飞沙走石,骤雨不息。

梁檀的身上开始散发莹莹的淡黄色光芒,从他身体的各处冒出,涌上天际。

宋小河看得分明,那是梁檀自身的灵力,他这是开始献祭自己了。

“师父”宋小河再也绷不住,哭喊着往前奔跑,风声变得尖利,雨滴也凶猛,敲在她的身上全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却不知躲闪,不知后退,大步往前,竭尽全力地呼唤,号啕大哭,“不要啊师父,不要丢下小河一人”

这么多年的恨,怨,悔,以及数不尽的午夜梦回中的思念,最终凝结为一句话。

梁檀脖子上青筋尽显,灵力的快速流逝让他从年轻的模样迅速变老,头发胡子花白,面容布满皱纹。

他声嘶力竭,冲着天际高喊,像是在问天道,又像是在呼唤兄长。

声音从天际传来,无比浑厚,震耳欲聋,如同凤凰在风中泣血

“颂微”梁檀落下泪,哭着道“归不归”

万人的哀嚎如同齐奏悲乐,刺目的光芒如倒灌的河流,一股脑地涌向天际。

只听雷声滚滚,银白的闪电如蛟龙一般在黑云之中流窜,苍穹出现异状。

梁檀察觉到不对劲,猛地低头,就见苏暮临不知什么时候竟爬起来了,手中夹着一张符箓,蓝色的光芒在他的周身环绕不息。

他嘴边的血被胡乱擦了一把,蹭得半边脸颊都是血痕,暴风将他的长发缭乱,衣袍翻飞,唯有一张符夹在手中稳稳当当。

苏暮临压着双眉,肃然地朝梁檀看了一眼,两个一高一低,隔空对视。

他知道宋小河在这件事上为难,因为梁檀的缘故,这几日她哭了太多次,耗光了所有精神,光是看着面容就觉得憔悴。

苏暮临的心里没有凡人的善恶,所以在众人对梁檀出手的时候,他会站在梁檀那边。

而当梁檀置宋小河于不仁不义之地时,他就必须要站在宋小河那边。

宋小河不忍心动手,他就要成为宋小河的武器,助她解决梁檀所犯下的恶事。

“九天神雷”

苏暮临将符箓抛起,萦绕着蓝光的符箓悬浮在空中,被他并拢的指头一点,大喝道“召来”

梁檀将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出现无比错愕的神色,喃喃道“哥哥”

正当他瞪大双眼不知所措时,头顶一声雷声轰然炸开。

雷云疯狂地卷积,在中间形成一个庞大的云涡

,占据了视线中的天穹。银白的雷从九重天猛然落下,如一条蜿蜒的银龙,裹挟着天崩地裂之势,以极快的速度重重劈下来

震裂天地的雷声炸响,混沌的天地亮如白昼,方圆百里仍有余光。

这是正儿八经的神雷。

沈溪山想起宋小河第一次听到神雷时,被震得耳朵失聪,第二次直接被雷声震聋。

他一个用力扑上前,将哭着往前奔跑的宋小河扑倒,将她抱住的同时,双手紧紧地捂上她的耳朵,把她摁进自己的怀中。

在这一个瞬间,他察觉自己的心,是出自本能地想保护宋小河。

不只是耳朵。

神雷落下之后,空旷的场地中央被砸出巨大的坑,地面黑乎乎的,灼热的气息在空中弥漫。

光柱彻底散了,阵法碎裂,梁檀从空中落下来,倒退好几步倒在地上,喷出一大口血。

方才他用尽灵力阻挡那一击,幸而九天神雷斩恶诛邪最是凶猛,对上寻常凡人倒没那么厉害,只是声势浩大,否则梁檀这回早就排队领孟婆汤了。

饶是如此,他也受了极重的伤,倒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灵力迅速回到他的体内,梁檀从苍老的模样恢复年轻。

他倔强地在地上挣扎,血糊得到处都是,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哥哥,好似疯魔了。

梁檀爬不起来,又哭又闹,对苏暮临竭力伸手,“哥哥”

却见步时鸢不知从什么时候走出来,缓步来到梁檀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血泊中挣扎的梁檀。

他以凡人之躯接下神雷,被砸碎了脊梁骨,已然是死路一条,如今还残留着一口气,无非是心中执念吊着,不肯就此死去。

步时鸢的眼神是温柔的,素手轻抬,腕子翻转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串樱花,飘入梁檀的脊背里。

他这才有力气撑起腰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梁檀跌跌撞撞,朝苏暮临的方向跑去,浑身抖得厉害,几次摔在地上又爬起来,倔强得不行。

宋小河也从沈溪山的怀中爬起,她的耳朵被保护的很好,这次没再受到神雷的影响,听见了师父不停地呢喃。

她大步朝师父奔跑。

就见梁檀停在苏暮临的面前,脸上的血泪糊在一起,浑身都沾满了湿润的泥土,看起来极为狼狈。

“这世间,能够用风雷咒召来九天神雷的,只有我哥。”梁檀哭着端详苏暮临,想从他的眉眼神色中,找到与自己兄长有那么一丁点的相似。

然而没有,苏暮临就是苏暮临。

他胆小怯弱,愚笨爱哭,整日像个狗腿子一样跟在宋小河身边,他与梁颂微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可梁檀要死了。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便在这弥留之际,他宁愿骗自己。

“梁颂微,你是不是梁颂微”梁檀道“你真的转世了”

苏暮临满脸疑惑地摇头,“你在说什么我可不

是凡族。”

是了,梁颂微就算是转世,也不可能成为魔族。

梁檀说“可是你”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血往外喷,他甚至来不及擦一下,满口淌血地央求“你骗我,你在骗我。”

苏暮临刚想说我没骗你,我生来就是魔族,还是白狼王的后裔,结果就见一阵风吹来了满面的樱花,往他脸上扑了个正着。

随后花瓣柔软地环绕着苏暮临转动,他如困倦入梦一般,缓缓将眼睛闭上。

轻盈的花瓣泛起温润的光芒,竟一下从苏暮临的身体里抽出一团淡蓝的雾气,被花瓣包裹着,逐渐形成一个人形。

宋小河跑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她脚步慢下来,缓步往前走,就看见花瓣融入雾气之中,有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变着变着,就变成了梁颂微的模样,比梁檀高了半个头,眼角有一颗痣,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梁檀。

他的心口隐隐有一盏琉璃灯,缓慢地旋转着。

梁檀也怔怔地与他对视,一瞬间好像时间静止,世间安宁下来。

不是通过日晷神仪回到几十年前看到的少年梁颂微,而是在飞升的天劫中陨落,时年二十三岁的梁颂微。

他脸上一贯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但是看着梁檀的目光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哥”梁檀唤他。

梁颂微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始终安静着。

他身体被花瓣覆住,却又如魂体缥缈,像是随时都会散去,梁檀想要拥抱他,又不敢。

只是折腾那么久,终于见到了兄长的弟弟,即便是已年迈,却也哭得像个小孩。

梁颂微就抬手,用并不怎么轻柔的动作,在他的脸上蹭了一下,像是有些无奈弟弟都这么大了,还如此孩子气。

梁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在笑。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梁颂微并没有魂飞魄散,他跪了整整三百日所求的灯起了作用,的确庇佑了梁颂微的魂魄。

只是有人将梁颂微的魂魄并入了苏暮临的体内,所以不论梁檀点多少次引魂香,都无法将他的残魂招来。

宋小河听见了师父的哭声,也低头跟着落泪。

“梁颂微乃是天道选中之人,天界不会放任其魂飞魄散。”步时鸢从后面走来,说道“只是人界的气运与发展都自有定数,天界不会随意插手,当年梁颂微魂魄不全无法转世,所以他在天劫陨落之后,青璃将他的魂魄送去了魔界,正逢拥有白狼王血脉的苏暮临诞生,青璃便与魔王商议,将他的魂魄并入苏暮临的体内,滋养梁颂微被天雷所伤的魂体,养了那么多年,如今已痊愈,只等最后一魄归体,他便可去转世了。”

这也是为何苏暮临能够画出风雷咒,能够引来九天神雷的原因。

梁檀笑着哭,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梁颂微没有魂飞魄散,还有转世,有魂灯的庇护,来生他便还是天道

选中之人,只要入道修炼,飞升便是迟早的事。

梁檀准备了那么多年的涅槃阵法没能成功,换不来梁颂微的复生,但得知他魂魄还在,也已满足,再不敢奢望那么多。

只是唯一的遗憾,就是梁颂微缺失一魄,无法开口说话,梁檀没能听到兄长的声音。

“已经足够了。”他喃喃道“这就够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即便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也笑得开心。

梁檀的身体化作细碎的光影消散,他开始与梁颂微作最后的道别。

“哥哥,”梁檀以前因为经常跟梁颂微吵架置气,很少叫他哥哥,待长大之后,叫的次数就更少了,如今倒是一口一个毫不吝啬。

泪珠不断地往下淌,混着血,落得衣襟地面到处都是,他道“我知道错了。”

一句迟来的道歉,简简单单一句我错了,是枷锁了梁檀几十年的心结。

“还有,我很想你。”

梁檀颤声说。

梁颂微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在回应弟弟。

他抬手,在梁檀的头上拍了一下,随后花瓣被风吹散了,魂体又没入苏暮临的身体中。

雨不知何时停了,风也变得温和,天上的乌云尽散,炽白的天光倾泻,落在梁檀的身上。

他的身体在快速消散,完全不成形了,在弥留之际,他转头看着哭得抽噎的宋小河。

梁檀道“小河,我是个坏师父,别挂念我,往后好好生活。”

这是他留给宋小河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他想说的还有很多,就算这些年都陆陆续续教给了宋小河,但是辞别之际他还是想再重复。

只是时间不够了。

“师父”宋小河凄厉地叫一声,就见梁檀的身体彻底碎了。

他的灵力分割成了数十块,在空中飘浮流转,像是被风扬起的蒲公英,慢慢地飘到宋小河的身边来。

宋小河抑制不住地哭嚎,伸出双手去抓,在触碰到那一块块灵力化成的光芒时,一些属于梁檀的记忆涌入了脑中,在她眼前翻过。

宋小河看见梁檀与濯雪结伴下山,寻找仙药的旅途,后来得知了梁颂微的消息,他与濯雪道别,濯雪说会在酆都鬼蜮里等他,梁檀答应会再去找他,只是这场约定到死都没能兑现。

她也看见梁檀行过山川,大河,在烽火战乱中行走,跨过路边随处可见的尸体,躲避战乱,贼寇,来到了闭着门的长生殿前长跪不起,是他跪了整整三百日,将长生殿的门跪开,然后在伏玉的带领下,满脸虔诚地供了一盏魂灯。

看见梁檀在数不清的岁月中,一次次点燃引魂香,又一次次失败,他总是伤心,悔恨,悄悄掩面落泪。

看见梁檀乔装打扮,去各地布下阵法,抽取仙门弟子灵力的画面,还有钟慕鱼满脸泪水,苦苦哀求他放过钟的画面。

还看见师父在漆黑的夜点起灯,拿着针线眯着眼睛穿针,然后将衣裳一点一点缝起来,缝制

成宋小河这些年来穿的每一件衣裙。

还有一些不属于梁檀的记忆,是梁颂微在寒天宗出现的样子,各种各样的侧脸和远眺,那些画面之中,梁颂微从十七八的少年模样,长到了青年,这是梁檀离开的五年,是他从寒天宗的各个弟子中的记忆里,探寻到的梁颂微。

梁檀十八岁下山,直到二十三岁兄长逝去,随后的漫长时光里,他走遍各地寻找兄长的魂魄,寻找能让兄长起死回生的方法。

他找到了时空回溯的方法,也学会了涅槃阵法,然后回到了仙盟,娶了钟慕鱼,做一个窝窝囊囊的废柴。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这些年的记忆,林林总总,全是梁檀痛苦的来源。

唯一庆幸的是,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当初梁颂微是为了救他才将一魄抽出,否则以梁檀支离破碎的心,根本支撑不了这些悔恨。

宋小河抓不住师父散开的灵力,也抓不住他的记忆,在温柔的风里,看着师父一点点消散。

宋小河再也没有师父了。

她放声大哭,将所有痛苦宣泄给身边的人听。

沈溪山用拇指在她眼角揩了一下,说道“别哭,你不是有一盏长生灯吗将你师父的魂魄收起来,待找到你师伯被抽出的一魄,魂魄完整之后,送他们二人再去投胎。”

凡人就是如此,寿命短短百年,死了,就什么业果罪孽都消了。

今世的梁檀散尽修为,将阵法吸收的灵力归还,以死偿清了债,转世之后,他仍是一身清白。

宋小河哭得抽抽不止,却还是听了话,将玉镯里的长生灯拿出来。

沈溪山将灯接在手中,催动灵力注入进去,灯盏迅速变大,亮起微微光芒,开始将散在空中的灵力聚拢。

宋小河怔怔地看着,待飘在空中的光影完全被长生灯收入之后,灯芯就有了一道微芒。

“你怎么知道长生灯可以收魂”宋小河哑声问沈溪山。

沈溪山低低应道“我猜的,没想到还真能。”

宋小河不再说话,看着魂灯将师父的魂魄完全收拢,变成了一团雾气般的魂体后,她将灯抱在怀里,贴着脸颊,许久都没动弹,安静地流泪。

天空放晴了,结界破碎,地上的阵法也消失,虽然大部分弟子都被抽取了不少灵力,但好在是最后那一道天雷落下来,打断了梁檀的献祭,所有人保住了性命。

毕竟灵力没了还能再修炼,来参加个百炼会,命没了找谁说理去。

一场灾难接近尾声,钟氏族人终于露头,与寒天宗一同现身,身后还跟着一众其他门派的领头人。

众人争论不休,要钟家人和寒天宗给个说法。

钟懿盛走在钟家人的前头,旁边是钟昌薪亲自搀扶,而钟慕鱼则跟在后侧方,其他长老也分列两旁,呈一个半圆,制度看起来相当森严,连走路时位置都不能乱。

钟懿盛的灵力被抽走的太多,导致他现在仍是老得连走路都打摆子的人,脸上

那狠毒的怨气倒是没有随着年龄减弱半分。

他将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喝道“来人,将这恶人的徒弟给我抓起来”

钟家护卫应声而动,沈溪山冷声道“谁敢动她,死路一条。”

钟懿盛道“我钟氏固然有错,但论其根本,害了所有人的是梁檀此债不该我们背,既然梁檀死了,自然该他徒弟来承担”

“不错,就算我们有错,青璃上仙来了自当领罚,可害了我们所有人的梁檀,就因为他死了轻易放过”钟昌薪在一旁道“既然大家要个交代,便找他徒弟要吧。”

“真是厚颜无耻。”千机派女长老在后面骂了一句。

钟家人装作听不见。

众人又吵闹起来,相互争执不休。

有人认为钟懿盛说的有道理,归根结底害了他们的是梁檀,若要迁怒,头一个也该是他徒弟,是仙盟。

有人认为挑起一切事端的是钟家人,若不是他们当年起了歹毒心思害人,就也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

千百弟子元气大伤,人界仙门因此损失惨重,总该找一个人讨回点什么。

问鼎人界的仙盟和百年大族钟家,都是不错的选择。

自然无人善罢甘休。

沈溪山就挡在宋小河面前,看看谁不怕死敢真的上来捉拿宋小河。

他道“在仙盟来信说明如何处置钟氏和寒天宗之前,所有人都不得轻举妄动,你们没有给人定罪的权力。”

话虽然说得霸道,但也是事实,人界仙门之中,只有仙盟有资格定罪。

寒天宗众人见状,也不再争执,与钟氏众人辞别,看样子是要走。

沈溪山不怕他们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寒天宗背靠皇室,坐落在北境,罪状确定之后,沈溪山会亲自带人去捉拿。

届时,谁也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正想着,身后却突然传来宋小河的轻声。

“炼狱八寒”

沈溪山惊得转身,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在空中蔓延开,原是宋小河收好了魂灯,将手覆在木剑上,念动了业火红莲的法诀,他下意识想要阻止,“宋小河”

“万径,人踪灭。”

宋小河念道。

下一刻,洪水般的寒流剧烈爆发,以宋小河为中心,掀起滔天巨浪般的风暴,极寒之力在顷刻间往方圆猛然扩散而去。

宋小河所站的地面开始结冰,一层厚厚的,红色的冰如瞬间大肆泼洒的红漆,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在大地上铺满。

宋小河此前,从未用业火红莲的神力达到这种程度的力量。

她的身体开始覆上寒霜,顺着雪白的颈子往上攀爬,覆住了半边脸,连带着眼睫毛都染上霜白。

极寒之下,所有人发出惊叫声,慌张地运起灵力逃离,然而业火红莲的神力如此凶悍,很快追上了他们,将他们的脚冻在原地,死死地钉住。

眨眼间,赤冰覆盖辽阔的场地,像一朵开在地上的,无比绚烂的花。

寒意侵骨,刚被抽了大量灵力的众人,没有一人能够抵抗如此寒意,陆续发出哀嚎。

宋小河将木剑拔出,踩在赤冰上稳稳行走,许是脸上染了霜,衬得眉眼淬了冰一般。

“你你又干什么”钟懿盛吓得大叫。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哭个不停的少女,身体里竟然蕴含着如此爆发性的强大力量。

梁檀闹出这么大的事,他的徒弟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钟慕鱼到底是看着宋小河长大,知道她是个无论怎么修炼都无法聚集灵力的废柴,看到她用出这样恐怖的力量,惊得话都说不好,“小河你、我记得、你这是要做何沈猎师方才不是说自有仙盟会审判钟家,给我们钟家定罪吗”

宋小河的眼睛和鼻头还是红红的,泪才刚刚止住,表情并不凶狠,只是冷漠非常。

她声音带着哑,也不算多么有气势,只慢声说“我说过,定要让伤害我师父师伯的人都付出代价。”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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